曾為槍決犯找回親生骨肉!「人權記者」陳銘城談白色恐怖下的悲劇

「人權記者」陳銘城在節目《新聞觀測站》中,談及白色恐怖下的悲劇故事。(圖/民視新聞)

政治中心/周希雯報導

「除了這48人,我想要幫助更多沒姓名、沒臉孔的人,如果我有機會知道他或她的故事,絕對要寫出來。」將台灣上歷史缺頁一步步拼貼,這就是「人權記者」陳銘城生涯中最盼望達成的任務。經歷過二二八、白色恐怖時期的他,不畏當時審查制度,撰寫受難者的生命故事。對此,《新聞觀測站》特別邀請到陳銘城接受民視新聞副總胡婉玲專訪,向大家一步步揭曉他筆下每則有血有淚的故事。

近年台灣致力於推動轉型正義,讓一些知名的歷史事件逐步受到重視,不過有些受難民眾的生命故事卻鮮少人知。對此,原任職於科技半導體業的陳銘城,在台灣戒嚴時期就曾思考,為何社會上發生了許多事情,媒體卻不被允許報導出來?因此在1979年美麗島事件、1980年林宅血案發生後,看不過去的他決定轉行當記者,並先後在《台灣時報》、《八十年代》任職,長年投入人權歷史的記錄與訪查,務必要挖出更多歷史上未記錄的事跡。

陳銘城接受民視新聞副總胡婉玲採訪,一步步揭露他筆下每則有血有淚的故事。(圖/民視新聞)


事實上,陳銘城所採訪的人物議題在早期十分敏感,因此有些故事當時他沒辦法直接披露,只能默默放在心上;隨著台灣言論趨向自由,他開始蒐集資料,展開採訪,最後在去年11月推出《拼貼歷史的缺頁》,將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海外台灣人運動3大主題為主軸,拼貼出48篇的人物故事,用文字還原當年的真相。

陳銘城以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海外台灣人運動3大主題為主軸,在新書披露48篇的人物故事。(圖/民視新聞)

獄中與槍決犯父親見最後一面 62年終認祖歸宗

作為人權記者,陳銘城不僅用文字寫下故事,更牽線讓政治受難者找回親生骨肉。他憶起,1951年,林秋祥被控是地下黨桃園學生支部書記遭判死刑,因此他把遺書寫在手帕上,托同案的呂沙棠送給他家人,呂沙棠也在出獄前,在會面之際交給姐姐,未料爸爸因擔心會危害家人安全,將其燒毀,這一直讓呂沙棠十分愧疚,2013年時也把這個過程寫在回憶錄上。

當時還是學生的林秋祥,因被控是地下黨桃園學生支部書記遭判死刑。(圖/陳銘城提供)


陳銘城指出,呂沙棠的回憶文章曾提及,林秋祥被判死刑後的某天,他妹妹和女友來看守所會面時,竟用籃子裝了剛滿月的孩子來探望林秋祥。由於看守員得知林秋祥即將被槍決,特別通融讓他從欄杆處伸手觸摸孩子,林秋祥也親自為兒子取名「林一奇」,這是父子倆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面。雖然林家收容了無緣的女友和孩子,無奈家境拮据,無力扶養的林家唯有讓林秋祥女友帶著襁褓中的林一奇改嫁從事豬肉買賣的邱姓生意人,此後林家母親、姐姐只能偷偷到菜市場偷看孩子,直到後來林一奇(現改名邱一寄)跟隨父母搬家,林家人就這樣和孩子失散,下次相認已是62年後。

林秋祥和無緣娶回家的女友。(圖/陳銘城提供)

至於林一奇認祖歸宗的因緣,陳銘城憶起,他看到呂沙棠的回憶文章後,發現名字、年齡、家庭情況都和1位三、四十年沒見的老同學相似,決定邀約見面。在循線調查下,他找到當年和林秋祥女友一同到看守所的林家妹妹,得知她已經過繼給別人當養女,並取名簡碧雲。後來2人見面,簡碧雲也請侄子翻出林秋祥中學時期的照片,陳銘城就帶著家人一同拜訪老同學,正當陳銘城想提及此事時,未料老同學先開口說:「我想請你幫我查1個名字,他可能是我生父,只知道他姓林」。陳銘城此時將準備好的判決書、呂沙棠回憶錄、照片給老同學,對方看了後,馬上就知道自己就是回憶錄中的林一奇。

最後,在陳銘城的循線協助下,林一奇終於和姑姑簡碧雲見面,2013年7月28日在簡碧雲的帶領下,林一奇夫妻到堂弟家向父祖的靈位焚香祭拜,在62年後終於認祖歸宗。在完成這趟旅程後,陳銘城也鬆了口氣,這也成為他參與白色恐怖歷史田野調查二、三十年來,最親近也是最感動的經驗。

台版《安妮日記》 :為躲避追捕「關自家柴房夾層」18年

除了書中記載的48位人物外,陳銘城過去也曾披露過許多故事,其中最讓人訝異的莫過於白色恐怖受難者施儒珍為逃避當局追捕,關在自家柴房夾層18年的事跡,聽上去宛如台版《安妮日記》。提到當時的過程,陳銘城透露,身為讀書人的施儒珍始終認為「思想無罪」,政府不該控制人民說話的權利,未料卻被當成不法分子,從此展開逃亡生涯。

施儒珍為逃避當局追捕,關在自家柴房夾層18年,可說是台版的《安妮日記》。(圖/陳銘城提供)

陳銘城表示,當時施儒珍先是到舅舅家躲藏3天後離去,未料舅舅隨後因此被捕,更被判3年徒刑。為了不要拖累家人,他在胞弟施儒昌掩護下回到家中,並躲在柴房的隔間牆內,終日不見光芒,每日僅有為數不多的放風時間,胞弟也會在樹上把風,讓他出去散步、吃飯。令人鼻酸的是,施儒珍雖和兒子、女兒同住一個屋簷下,但因擔心行蹤曝光無法見面,他唯有晚上趁大家睡覺時,輕撫孩子臉龐以慰思念之情;因此女兒也曾天真詢問,「我小時候睡覺感覺有人在摸我的臉」,家人也只好告知她那是守護神「床母」。

陳銘城長年投入人權歷史的記錄與訪查,盼望能挖出更多歷史上未記錄的事跡。(圖/民視新聞)


施儒珍就這樣過著不知道是白天或黑夜的生活,一過就是18年,最後他罹患黃疸病,但因不敢出外求醫而病逝於家中,享年54歲。對此,陳銘城也不禁感慨,施儒珍擁有他人難以想象的強大意志力,如今台灣已擁有言論自由,他必須還他們歷史的真相。事實上,除了主流故事外,很多小故事因為時間流逝被遺忘,而陳銘城的《拼貼歷史的缺頁》,正是把過去無法披露的心聲,一點一滴拼貼出歷史的真相,更讓後人銘記當代前人為自由所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