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知道你愛媽媽。她是不是愛你，我不知道。不過，愛是這樣，你愛一個人，純粹是因為自我滿足，而不是因為她愛你。我只希望，哪天你不愛了，也不要覺得有罪惡感就好。畢竟照顧你的人，都是外公、外婆，你爸跟你媽，根本就不存在。我可以肯定，外公外婆無私的愛你，至於爸媽，我就不確定了。我希望哪天你想要傷害別人或自己的時候，想想他們，或許你的想法會突然轉念了。
跟你說話，不是我的工作，我也不擅長安慰別人。況且，其實你真的做錯事了。即便你成績不錯，傷害別人也是不對的。傷害這種事，從來不是你主觀上覺得有沒有傷害，而是被傷害的人怎麼想。或許你不服氣，但是對於被害人來說，你就是做錯事了，做錯事，就要接受相對應的懲罰，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學校、被害人對你的請求。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在意你的感受，就你所犯的錯來說，接受這樣的懲罰，是嚴厲了些。我不知道三十年後，你會怎麼跟三十年前的自己說話，所以我想跟你談談我自己的遭遇。
三十五年前，我跟你一樣是國中生，也一樣進了一個資優班，不一樣的地方是，我有一個非常嚴厲的爸爸，而不是你慈祥的外公、外婆。他要求我的成績一定要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是我做不到。我的成績始終在中上，對於一個海邊小學校畢業的學生來說，能在這麼競爭激烈的班級存活，已經很不容易。於是，我開始作弊，更改成績單的名次，讓爸爸可以接受，我「看起來」很好。英明神武的老師當然會發現我們這種小朋友的伎倆，第一次，我被老師公開羞辱、毆打、記大過，這對我來說當然是一種嚴重的懲罰。第二次，我以為不會被發現，我還是做了這件事，老師當然不會去探討背後的原因，他們只會覺得我沒救了，就是天生品德低劣的孩子，即便我們同學可以按照成績選座位（多變態的設計），但是我還是被要求，成績再好都不能選座位，只能乖乖選擇講台前面的位子，他們要我記得這樣的羞恥感，不要再犯。
我當然再犯，因為我知道，只有透過這個方式，才能躲避爸爸對我失望的眼神。第三次，我不知道我早就被盯上，那天考完試，是蟬聲鳴鳴的下午，同學都可以短暫的休息幾天，但是我又被老師叫住，我知道，又東窗事發了，而且這次，我死定了。
老師把我叫住，不准我離開。接著，在走廊上重重的先甩我兩巴掌，然後要我下跪。我順從的做了這件事，心裡的羞恥感、不安感，不斷的上升。我永遠記得，他用力的把教室的鋁門窗關上來，巨大的聲響「碰」的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不瞞你說，當下，我真的覺得世界末日來了。對別的同學而言，是美好暑假的開始，對我而言，則是墜入地獄的一天。我知道，這一切死定了。
沒有人知道，包括我自己也不清楚，當時怎麼活下來的。只知道我被所有班上的同學排擠、老師在課堂上，會經常的奚落我。後來我沒有再犯了，也在最後一刻，勉強考上建國中學，但是那三年的經歷，三十五年過了，還是經常把我驚醒，在很多時候，我會沒有自信、沒有勇氣，因為在青少年時期，有三年，我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小孩，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又胖、又笨、又壞，沒有人愛、沒有人欣賞，被欺負也是應該的。
我不知道我好了沒有，但是我知道，那種孤立無援的痛苦。你會很想放棄，以為這個世界也已經拋棄你了。老師在課堂上嘲笑你，讓你會覺得無地自容；同學在下課的時候，對你露出嫌惡的表情，讓你覺得羞愧萬分。其實，站在台上或台下羞辱你的人，其實他們也有自己的問題，只是他們沒有讓你知道而已。然而，你卻每天要在那種地方，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九點，持續為了一所「不知道考進去能幹嘛」的學校努力。
我的運氣很好，後來沒有變成一個令人討厭的中年人。我還是會犯錯，也持續在修正。外公與外婆要我可以跟你說說話，可能只是希望我可以鼓勵你而已，但是對我來說，今天晚上，我跟十五歲的那個我，也聊了許多，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跟我自己對話。
以後，當你沮喪的時候，可以再看看這篇給你的話。當時的我，沒有人聽我說話；現在的你，我希望你可以知道，很多人愛你，也從來就沒有放棄你。
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一切都會更好的。
本文轉載自：呂秋遠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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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呂秋遠，律師
責任編輯／劉致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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