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遮普之旅(2):海外移民

Shashwati Talukdar (夏雪莉) / 紀錄片導演

旁遮普農業富饒,發展繁榮,識字率和教育普及率相當高。我的研究夥伴──社會學家迪迪提.米特(Diditi Mitra)關注旁遮普的移民脈絡,她曾深入研究來自旁遮普,主要是錫克教徒的紐約市計程車司機。之後將觸角延伸至這些司機留在家鄉的家庭,以及海歸回鄉者。2014年這次,她再訪旁遮普,探討形塑這些移民及其社群的推動力。

移民台灣的賈方 & 他在印度的父親

我在花蓮的夜市認識賈方(Jeevan)。長住在台灣的印度人極少,我只知道很多是來自海德拉巴(Hyderabad)的博士後研究生,因此賈方很特別。他白天教英文,晚上在夜市擺攤賣卡迪捲(kathi rolls,一種類似春捲的小吃)。他的妻子是台裔加拿大人,在印度旅遊時遇見同樣熱愛旅行的賈方。這個共同點帶著他們步上紅毯。雖然賈方的出身與成長只侷限一地,個性上卻是個世界居民。他的母語是旁遮普語。自小受旁遮普語教育的他自學英文,以便與印度甚至世界各地的人溝通。從幾個面向來看,他與其他旁遮普移民截然不同。

我們來到賈方的家鄉盧迪亞納(Ludhiana),想認識他的家人。

賈方跟他的同胞不一樣之處,首先是他選擇台灣,不像大多數旁遮普的男性移民前往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英國或加拿大。而且移民通常是因為經濟因素,賈方卻是為了愛情。更有趣的是,他們夫妻定居的地點,並不符合印度一般以夫為尊的作法,要求妻子搬到夫家生活,而是賈方搬到一個比較發達的台灣,在妻子的家鄉生活。一般旁遮普男性移民為了更好的經濟前景而離鄉背井,獨身異地,期待有一天能在國外與家人團聚,只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如願,有人永遠無法把家人接過來。這與賈方的情況大不相同。

在這裡,我們認識了賈方的父親哈爾珍.辛格先生之後,才知道賈方不同於一般人的原因,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辛格家是印巴分治時期被迫從原來的西旁遮普,遷徙到印度東旁遮普的幾百萬戶人家之一。辛格先生小時體弱多病,被母親帶到盧迪亞納郊外的一處謁師所祈求。謁師所的祭司(granthi)要她把才五歲大的兒子留下來讓謁師庇護。母親得到祭司保證不會逼兒子出家,也不阻止他離開謁師所成家立業,才把兒子留下來,之後他真的奇蹟似地恢復健康,也順利長大成人。就一位經歷印巴分治的孩童而言,他能活下來真的是奇蹟。貧困與艱苦是多數分治難民的實際經歷,但辛格先生最吸引人的,還是他在謁師所成長、受教,充滿奇蹟與神佑的經歷。

辛格先生長大後第一份工作是藥劑師助理,後來自己開藥房。由於他精通藥學又溫和有禮,所以市民敬重他,稱他為「醫生先生」(Doctor Sahib)。退休後,他們舉家遷到盧迪亞納。信仰虔誠的辛格先生退休後全心浸淫在錫克教經典中。如此高的文化素養讓我從他的談吐間聽見生平最優美的旁遮普語。他的兒子賈方有自學英文的能力,以及對接觸家鄉以外的世界的渴望…這一切在見到辛格先生後便都明朗了。

自紐約返鄉的賈斯瓦

在賈朗達爾市(Jallendhar),我們見到一群從歐美歸鄉的移民,全都是男性。過去的他們多半是非法移民,現在則是衣錦還鄉。他們在老家購置土地和房產,成了家財萬貫的雇主,而非計程車司機或便利商店員工。我們和他們聊了一番,也造訪他們的村落。

其中,賈斯瓦.辛格(Jaswant Singh)曾在紐約開計程車,返鄉後開了甜食店、洋酒店、加油站,也買了大筆的土地。

賈斯瓦載我們到他的村莊,途中停下參觀他買的養魚場。魚場的看管人來自比哈省(Bihar),和家人住在水邊的小土屋,他的兒子在當地一間學校上學。

魚場看守員,比哈爾省的移工。貝戈瓦爾(Begowal) (圖/夏雪莉)

迪迪提說,旁遮普人口移出的同時,也有人口移入的現象。根據印度政府2001年的普查數據,旁遮普邦人口中約有8.7%來自印度其它地區的移民。在印度各邦中,人口移出最多的是比哈爾省(Bihar)、北方省(Uttar Pradesh)及哈里亞納省(Haryana),不過前兩省移入旁遮普的人數已漸趨緩。普查數據也指出,2001年外省移民佔人口比最高的前三名為:馬哈拉施特拉省(Maharashtra)、德里(Delhi)及西孟加拉省(West Bengal)。旁遮普的移出人口約為印度的總移民人數的3%,移入人口約為印度的總移民人數的5%。更進一步分析,旁遮普的移入人口又以男性居多。一般而言,工作是主因。女性可能因婚姻等家庭因素而移民。然而,隨著先生移民至外省的女性很可能出外工作,成為移民勞動力的一份子,對家庭收入有所貢獻。

賈斯瓦和他的海歸朋友成了當地的成功人士。他們坐擁豪宅,捐鉅額給謁師所,經營「resorts」,這個英文字原意為渡假村,但在印度意涵稍微改變,指的是田中的豪宅,作為婚禮等重要場合的出租場地。

炫富的行為並不只限於賈斯瓦及他的海歸朋友。從賈朗達爾市到昌迪加爾市途中會經過必若瓦爾村(Birowal)[1]。和其它印度村莊一樣,必若瓦爾村街道狹窄、懶牛擋路,有如皇宮般的大房子卻一整排,但一片死寂,似乎無人居住。整個村子空盪盪,豪宅外觀卻維護良好。到底是誰在替誰顧房子呢?那些離鄉背井的屋主是否正在紐約開著計程車,讓父母及祖父母在偌大的屋子裡來回清掃,維護每一房每一廳?屋主會回來嗎?什麼時候?回來後的他們在家裡和村中的角色又為何?會務農?還是做土地買賣,當開發商?也許那些在田裡辛勤耕作的都是佃農?

我從2011年普查數據收集到的資料相當有限。相較於旁遮普的其它村落,必若瓦爾村識字率較高,每戶約有五口人。這裡有四成人口為表列種姓(scheduled castes,此為一般熟知的賤民),比例相當高。我們覺得這種移出現象最有可能的解釋有二:其一是此村大多數的男子因教育程度較高而得以離鄉,其二是表列種姓的農地本來就過少,無法靠農耕維持生計,男丁不得不離鄉背井。當時無人能解答這些問題或是其他更複雜的問題。這地方就像個空城。

炫富的屋頂水塔 (圖/夏雪莉、Vyoma Gupta)

移民炫富的方式通常是屋頂加蓋一些怪異惹眼的建築特色,有飛機、馬匹、足球、甚至健美先生,這些都是水塔的樣式。房子愈大愈華麗,令人嘖嘖稱奇的屋頂建築就愈大。問他們為什麼蓋這樣的水塔,答案就是「少克」(shauq),意思就是興趣或願望,代表屋主的嗜好或夢想,這可能是健美或足球,或者是飛離印度的飛機,讓他們有機會出國賺錢,最後在家鄉蓋豪宅。

或許,愈大的水塔,裝飾愈炫的用意,是屋主有足夠的財力吸取無限水源,這與旁遮普日趨乾荒的窘境形成鮮明的對比。華麗裝飾或許只是幌子,這裡的繁榮景象其實是個海市蜃樓,這在我們的旅程中越來越清楚。

本文由 南亞觀察South Asia Watch授權,原文 連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