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想講大道理，太無聊了，
給聰明人去講就好了。」——李展旭
所以這是一個沒有大道理的專訪，甚至是我最放下「挖掘」心態的一次訪問，Valley Hi！三人講話有著不同接點的律動，卻總能對上彼此找不到詞語的話，套一句Bass手黃致皓常提的：「那個Grooving 對了，就知道要一起玩下去。」
「用三件式樂器製造出獨特的聲音，我們想的是這件事。」由吉他手／主聲李展旭、貝斯手黃致皓、鼓手張之萓三人組成的Valley Hi！，總在出沒的活動頁面中，留下這招牌式的宣言，也的確標誌了他們的癖性：「製造」與「獨特」。
訪問開始前我在練團室外偷聽了一下音漏，現場演出留下的記憶又那麼微妙的錯位了，我總跟親朋好友們形容Valley Hi！是不斷進化的樂團，意念與技術逸脫於制式的成長腳步，似乎每演奏一回，就將現狀丟棄一回。
團員在訪問進行不久後，開始播起日本樂團Ogre You Asshole在 2019 年中發行的專輯《新しい人》，超然且冷調，卻又鬆軟落地的頻率，某種程度上成了最佳的背景樂。
有些事情你就是知道它行得通。
在PTT上看到李展旭徵團員的文章，嚷著「篤定」要找人一起玩團的張之萓迅速和他搭了上線，「那時候李展一直要我尻鈸，要我炸下去，但我那時候都練Funk類的，我就很不爽，雖然我打得很爛，但我還是很不爽。」張之萓邊說邊笑，不過那時尬兩個團的她本來覺得沒什麼希望了，與另一位團員的頻率也對不上，開始有了放慢腳步也無妨的想法時，黃致皓帶了把貝斯出現。
有些事情你就是知道它行得通，沒有理由，俗氣點說就是注定。
原本在Post-hardcore團擔任吉他手的黃致皓在應徵Valley Hi！前才買了把Bass，在家裡練了練就去找了他們一起Jam，「我也覺得我蠻衝動的，就隨便買一把貝斯，用吉他的概念彈，用直覺，我也沒真的練過什麼貝斯 Riff，就Jam然後，也不會到很規矩的東西。」黃致皓說話有他獨特的韻律，聽來冷靜卻感覺有熱度在裡面滾，對，不會到很規矩那樣。
「一個團會讓我無聊
就是我已經知道他要幹嘛了。」
（下一個天才）鼓手張之萓 ©VALLEY HI！
吉他本格的李展旭、自承「不算直線派」的張之萓與冷調的黃致皓三人能夠走在一塊，俗稱「泡菜搖滾」的 Krautrock 是最大公約數。李展旭博得兩位團員稱讚「漂丿」的〈Star〉一曲，節奏組部分的完善便吸納了許多 Krautrock 曲目的髓神，直線走著，可乾酸乾酸的勁仍時而透出。
所以 Valley Hi！是一個 Krautrock 樂團？
三人異口同聲：「不是。」
李展旭接著說：「樂風可以分很細，但我喜歡的樂團，發自內心喜歡的，我都講不出他們什麼曲風，可能有些團你可以很容易講出他的曲風是 Funk、Soul、金屬、迷幻等，但是我喜歡的團，沒辦法給定義，我就是想成為這種團。」
「其實常常是別人說我們像什麼。我自己不太喜歡樂風這件事，曾經在唱片行三天就被開除，當然很大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我那時候不懂。」張之萓說完又補了一句：「一個團會讓我無聊就是我已經知道它要幹嘛了。」
當拒絕被標籤這件事，似乎也成了標籤的時代，Valley Hi！的抵抗卻不是出自於展示，而是更本初的想法——成為自己。對於成長過程中所聆聽且影響創作方向的事物也並不矯飾，李展旭談到錄音的謬思們：「可能我心裡想的是要ゆらゆら帝国的吉他，但他們可能想做一個 CAN 的鼓，然後 Bass 要弄哪樣的 Groove，這些事情我們都沒有特別去限制，但最後還是會很巧妙的連結起來，我就很期待它是這個模式。」
Valley Hi！團名的由來不只是 Stereolab 的同名歌曲，「如果我的團是在 XYZ 那種的話別人一定很好找，我就開始從 XYZ 這種來想，各自解讀啦。」李展旭說道。
黃致皓補充：「我記得是我找到 Stereolab 很多歌名用字都很漂亮，不難但又很有氣質，台灣人也會覺得好懂的字。」正如李展旭所說，團名可以有各自的解讀，可能有些樂團覺得音樂就要如其名諱，而 Valley Hi！還在製造、賦予這個名字定義中。
[L-R] 李展(旭)、張之萓、黃致皓 © VALLEY HI！三件式樂團這件事。
聽過 Valley Hi！現場演出的人很難不被三人演奏時逐漸堆疊的氣氛給醉迷，弛鬆間的掌握以及橋段鋪排都十分帶感，但作為聽眾，偶爾仍會有些僭越跟貪心的想法：「這裡是不是可以加個合成器？這段多疊一把吉他一定很爽……。」在心中擅自勾勒樂團的形貌。
於此，李展旭的想法倒十分確定，「可能跟我之前組團經驗有關，加上吉他的話要找到跟我有共鳴的人太難了，就乾脆自己彈、自己唱，還有我喜歡的樂團都是三件式，三件式樂團真的有各種樣子，像 Muse、坂本慎太郎、橙草、森林，每個人性格都不一樣。」
耳道運行式對於各類聲響有著癡迷，Valley Hi！也在追求這件事，「我好像很早就很執著聲響這件事情，很喜歡坂本龍一跟 U-zhaan、細野晴臣那種，製造奇怪的聲響，但還是保有一定旋律性及平衡感，不過這不代表要增加人數，改變我們三人現在的狀態。」張之萓說。
你只是剛好站在上面，你跟觀眾是對等的。
「針對 Live 來說，每次發生的事情不太一樣，我對這件事很著迷，但其實還是會希望有 SOP，你聽到幾次不一樣的，可能是因為我們還在實驗，還在找。」李展旭這種看似矛盾的想法放在 Valley Hi！身上完全成立，官方 Bandcamp 上有樂團由 Jam Session 出發的〈Untitled〉系列作為例證，現場演出的突梯差錯，歸根究柢是樂團慣性 Jamming 的副產品，甚至反倒成了樂曲進化的養分，收錄在 EP 中的〈Doors〉就是樂團 Jam 了一個九分多鐘的段落後再切鑿而成。
黃致皓一如我的第一印象，在現場扮演著安定的角色，「我們原本歌很多都沒有固定長度，可能某個人做了什麼才會知道要換段落，有時候那個點沒出來，就不會換，所以我們在台上很即興，但是我自己的腳色比較像把大家黏在一起，所以開始怪怪的我就會覺得很緊張。」
關於犯錯，張之萓認為就像一小撮鹽巴，若自己以觀眾的身分並不會覺得這很嚴重，甚至覺得好玩，你只是剛好站在上面，你跟觀眾是對等的。
Watch Out！Here’s a sound.
Watch Out！I’ll play it loud and loud.
Watch Out！That’s beats rhythm and beats connection.
Watch Out！And that’s a tune will be come out.
－〈Indie King〉
訪談時我問起為何收的是〈Untitled 03〉（畢竟還有 01 及 02，以 Valley Hi！口袋的深度有第 100 號也不意外），張之萓很快的回答：「這就是我們心目中的 Untitled。」
「也許這就是它最好的狀態了。」李展旭雖然開放的說，但最後〈Untitled 03〉成了收錄在 EP 中的〈Indie King〉，私以為這是最能反映 Valley Hi！現時境況的一曲。
而小巧的〈Rainy Night〉歌名來自於現場時，總會接在翻玩 Faust 樂團 1972 年的〈It’s a Rainy Day (Sunshine Girl)〉後，從黃致皓一段有趣的 Bassline 生長而來，細緻的疏落感十足迷人，絕對有些隱微蒸散其中。
「總之希望成為唱片、現場都好聽的團，這完全是兩件事，我們的編制在演出時有很多限制，但錄音的時候就比較自由，像是可能這邊我想要加個怪聲音進去，都可以做到，所以我蠻期待去做 CD 的。」最後談起這張只花了一天同步錄音的 EP，李展旭依然帶著一股颯爽。
旁觀三人聊著錄音、製作、歌曲演變時的快適，來自山洞裡的三隻生物，原初絕對就是同體的吧？「Indie King」抑或「Indie Kids」都不重要，軟爛的神形沒有雕塑的邊界，Valley Hi！就是三道隨心發散卻諧行而來的異聲。
站在這頭遠望他們吧，谷的彼端會傳來歌唱、霧靄，傳來純粹。
（文／Ernie Chang）
（授權自耳道運行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