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筆讚〉呂秋遠-一個巴勒斯坦朋友的故事 告訴我們「沒有絕對的惡人」

文/呂秋遠

這段故事,發生在2003年,當時我在倫敦政經學院認識了幾個好朋友,其中一個是巴勒斯坦人,她告訴了我一段發生在她家的故事。

更多新聞: 快新聞/美國「指揮艦」惠特尼山號開往東地中海 第6艦隊司令也在船上

巴勒斯坦、以色列的戰爭,背後的前因後果並不像烏克蘭、俄羅斯,當然更不能類比台灣與中國的關係。只是,無論如何,當我們放棄備戰,那就是放棄自己的自由。不論是以色列,或是巴勒斯坦,都是一樣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依曼是巴勒斯坦人,我們在倫敦政經學院認識。她的家境還可以,住在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加,而且聽說是獨生女(後來才知道,她不是),家裡人有能力把她送來倫敦唸書。

我們在修英國政府與政治的課程認識,我在倫敦的時候,有三個朋友特別友好,一個是捷克人,一個是喬治亞人,另一個就是她。她在課堂上的表現不多話,也不常發表政治意見,從衣著與外表上看起來,就是一個安靜的伊斯蘭教徒。

當然,私底下的她不是這樣的,是個活潑的女生。她曾經跟我說過,如果搬來台灣,她可以考慮跟異教徒,也就是我結婚,但是在她爸媽面前,我還是要入教。但是基於我的法文、英文都不夠好,她不會說中文,而且信仰宗教這種事情也不能偽裝,所以還是算了。當好朋友最輕鬆自在。

小時候,我很喜歡《北非諜影》這部老片,這部影片的背景就是在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加。憑著對於城市的電影想像,我經常會問她,那個城市是不是很浪漫?她只是笑,然後講了一句後來我經常聽到的話:

「不論哪一個城市,單純旅遊都很浪漫,如果是工作或生活,你就會覺得很現實了。」

她的母語之一是法文,所以我們聊天的時候,會有濃厚的法文腔調。她知道我喜歡那部電影,所以只要我要求,她就會刻意帶著法文腔調,唱那首<As time goes by>給我聽。

依曼的媽媽是巴勒斯坦人,她們一家人,曾經在約旦河西岸住過。約旦河西岸?是以色列的領土嗎?還是巴勒斯坦的土地?法律上來說,比較像是以色列透過勝仗後,「管理」了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但是巴勒斯坦人會說,這是武裝非法佔領。住在這個「原本是巴勒斯坦人居住後來被色列佔領的土地」,巴勒斯坦人的自由,完全被限制。

那天的課程是中東政治,我們討論到巴勒斯坦人的處境,依曼被老師點名,但是她搖搖頭,什麼也不說。下課以後,我們從學校走到柯芬園歌劇院,在Cafe Nero坐了下來。她一臉嚴肅,跟往常不太一樣。我問了她,剛剛上課的時候,怎麼不說話?

「你知道,我們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佔領區,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

我搖搖頭,因為沒有身歷其境的人,真的很難說些什麼。

住在自己的家裡,但是一點尊嚴也沒有。每天,她從學校回家,都得要通過以色列軍人設立的檢查站。她的同胞,隨時都可能被拘留。有次,士兵們檢查她的皮包,把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還強迫她用希伯來語對話。她知道這兩個士兵會說阿拉伯語,所以她堅持用自己的語言回答。士兵打了她兩巴掌,登記了姓名、住址以後才放她離開。

當天晚上十點多,一群士兵闖入她家,她當時正在洗澡,父母已經準備要睡覺,弟弟與妹妹正在看電視。這群人上門以後,在家裡翻箱倒櫃,宣稱要搜查違禁品。媽媽當時已經卸下頭巾,那群士兵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她媽媽。她說:

「如果當時有炸彈,我一定會丟向那群士兵,跟他們同歸於盡。」她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受傷的眼神,就像是一頭母獅子一樣。

「我懂你的心情。」我點點頭。

「你不懂。你不會懂。後來。我17歲的弟弟加入了哈瑪斯,成為了烈士。他在一次攻擊行動前,還是到學校上課,跟同學有說有笑,中午回家以後,跟我媽說再見,他說,他要去超市買東西,還吻了媽媽一下,接著,他就沒回來了。老師在他的桌上,只看到一行字:我愛巴勒斯坦。」

她的爸媽受不了這個打擊,舉家搬遷到卡薩布蘭加。家裡氣氛一直很糟,所以她選擇到了倫敦唸書。

望著咖啡店的窗外雪花紛飛,其實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即使是長期被中國壓迫的台灣人,也很難體會。依曼心中有那麼深的一道傷口,而這道傷口,從未結疤過,也不可能會好。因為她的平靜,透露出一股比大雪還寒冷的恨意。

對她而言,那是一種絕望中的仇恨。她的生活裡,每天身邊都有石頭、子彈呼嘯而過。她的朋友與家人,可能莫名其妙就會被攔下來搜索,而她自己,根本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談到這裡,我們兩個互相看著對方,無言以對、無話可說。

面對悲劇,這不會是一面倒、批評誰的評論,我們只能哀矜勿喜,別把這件事當作誰是絕對的惡人,雙方都是為了求生存而已。

善良?戰爭只有實力,沒有善良可言。


本文轉載自:呂秋遠臉書

--

※〈全民筆讚〉為公開投稿平台,投書言論不代表《民視新聞網》立場。

作者/呂秋遠,律師
責任編輯/劉致綸

更多新聞: 快新聞/英相蘇納克抵達以色列! 現身機場畫面曝光